日本剑道精神研析
——摘自台大体育学报第八辑,作者:李文心
一、日本剑道意义探析
日本的武士起源于奈良时代(公元710~784年)庄园领地开始发达之际,在征兵制没落之后,庄园领地的拥有者「名主」阶级为了保障自身的权益,即组织庄民,使习武艺,渐渐地由半农半武的型态,转为专事保卫庄园及对外斗争的武装力量。
总之,公元十六世纪以后,只为打斗的技巧在东方越来越不那么需要了,武艺开始重视个人的精神成长。武艺从「致人于死」的手段,演变为强调个人发展的精神教育训练。「剑术」变成为「剑道」。这个「道」就是「达到开悟、自我体证和了解的途径」6。
武士道的精神就是在“弓矢之道"中加入了道德的因素。武士道的形成、变迁与儒家思想密不可分,而且其受儒学影响是与日俱增的。说到日本武士道,不能不说剑道,剑道是日本武士道主要内容。剑道包括“剑术"和“心术"。从剑道形式上观看是一种持刀剑或刺刀进行的格斗术,从思想方面了解,它包含日本自身的民族传统和禅宗及儒家思想(聂啸虎,2004)7。
「剑道」之所以称为“道",而不称为武艺或武术,因为真正的剑道不像早期的武艺那样以杀人为目的。「剑道」或「武士道」从技术上而言,是论述如何杀人的问题,从道德方面言之,又有一个探讨该不该杀的问题。「剑」无疑是一种杀人的兵器,「剑术」就是杀人的技术。「剑道」不是杀人而是要除恶,是除一恶人而救万人,这才是「剑道」或「武士道」的根本。真正的武士不应该以杀人为目的。作为武士道的修养读物《叶隐闻书》8中,第二条就要求武士“应成为唤醒大慈大悲的人"。武士的刀应该是“活人刀",而不应该是“杀人刀"9。武士之刀首先是要杀自己“心中之贼"。
二、日本武道与中国武术异同性分析
从广义方面而言的武道,就是前面所说的江户时代武士道。这里主要探索武道是指狭义上的武士道,即早期的“弓矢之道"。“弓矢之道"的源头在于中国,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相扑"。“相扑"本是来自我国的“角力",日本人却刻意发展成他们的传统,并称之为“国技"。又如空手道,日语称为“唐手",就证明来自中国。而且日本剑道与中国武术在训练等很多方面有着深切的联系。例如“坐禅"等。「禅」就是坐禅静虑,是一种静心思考的心理状态。禅宗深深扎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通常把禅宗称为中国的佛教,禅随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又从中国传到日本。禅宗传到日本以后,渗透到日本人生活的各个领域,形成剑道、茶道等修行方式。
在中国,禅宗与武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中国武术的背后有禅宗思想和炼身术。同样,在日本武士道精神中也有从中国传递进来、由日本人加以创造的日本禅的思想脉搏在跳动(镰田茂雄,1989)10。禅宗的创始人据说是「达摩」祖师,「达摩」祖师同时又是少林武术的创始人。「达摩」在五乳峰的天然石洞中面壁9年,这给他在精神和肉体上带来很大的痛苦。因此,「达摩」在努力锻炼身体的同时,编出了一套护身的心意拳法来进行修炼。面对猛兽的袭击,他巧妙地运用铲和手杖进行自卫。正如少林寺武艺是把禅和武术紧密相配合形成的。在这些日本武道哲学中最名就是泽庵宗彭宗彭(1573~1645年)的《不动智神妙录》、《太阿记》和柳生派的《杀人刀》和《活人刀》。武道的道德内容来源于儒家经典,武道的技术与技能来源于训练和实战。而对这些方面的培训,又藉助佛家唯心主义的力量即禅宗力量所进行的。作为武士之魂的日本刀和武士的剑道,追求以此为核心的武士道志向或嗜好,必然地潜藏于日本人的内心深处(木下秀明,2000)11。日本刀与剑道总是紧密相联。日本武士喜爱佩刀。日本武士的佩刀风习应该与我国古代人们喜爱的佩剑风俗有密切关系。佩剑风俗在士大夫之间还有保留,如李白,不仅喜好佩剑,而且尚武。在他的《塞下曲》中就有这样的豪言壮语:“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镰田茂雄,1989)12。
日本武士一般配有双“刀"(或者说“剑"),一长一短。日本武士有“试刀"的陋习即武士杀人不犯法。日本武士“试刀"的陋习主要发生在江户时代。后来,在禅宗影响下,随着剑道的成型逐渐被废止。
三、日本剑道以中国禅宗为基石探析
剑道不仅仅局限于“剑术",近代的剑道要求达到“心、技、体"一致。高超剑术是剑道的第一境界。学习之士为达到第一境界,主要在于苦练速度和技法。剑道的最高境界是「无刀制胜」。要达到剑道的最高境界除了要有高超的“技法"外,还必须进行“心法"练习,也就是对心理状态的调整和修炼,将心从现有的状态上升到理想状态,也就是“剑心一如"。泽庵宗彭宗彭在他的《不动智神妙录》一书中有精辟论述,他认为,“剑道修炼首要的是去掉执着之心"。即“心无所住"13,也就是只要心不止于一处,其次日本武士力求透过修禅达到“不动智",即心不止于一处。“不动智"中的“不动"不是指静止不动,而是要“动中静,静中动"。剑道不仅要身手快,而且还要后发制人,要不动而动,动作之快到极处如同静止。好像高速旋转的轮子、电扇看起来就像没有动一样,其实每一点都无处不在。泽庵宗彭所说的不动智,换一种说法就是“无心"。所谓“无心"就是“无停留处之心"。就是要处处留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回头也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攻击,并能准确反击。“剑出而心不追,忘却一切击法,只管出剑。杀人而勿置心于人。心悟人空我空、技空剑空,且于空心亦不住"(源了圆着,1987)14。再进一步而言,“无心"就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执着。它是人们自然具有的“本然之心",泽庵宗彭所说的“本然之心",就像流水一样,不断向底处流,不与高山争高低。执着、求胜心切往往反而失败,好像是“欲速则不达"一样。只有不执着才能达到“剑心一如",做到剑就是你的灵魂,剑和人融为一体,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另外,“无心"又指“平常心"。对于武士来说就是临战之心,只有时刻处于备战状态,才能集中心力。比如「李广」射虎的故事。「李广」第一次能够射穿石头就是处于临战之心的状态下,第二次射不穿,是他已经知道是石头,而没有平常的决斗之心。平常心不同于特殊情况下的心情,如过独木桥,又高又窄,你不敢过,但如果在平地上,这样宽度你绝对能顺利地通过。武士决斗,刀来剑往,失败于一瞬之间,稍一分心便命丧黄泉。所以“心无所置"就要求武士在拼斗的时候,不仅要将所练的一招一式运用自如,而且心就不能停留在生死问题上,要置之度外。武士每天都面临着生死。所以,作为武士道的修养读物《叶隐》中,第一条就说“武士道就是超脱生死"(左藤辛治,1992)15。做到“生死一如",只有在心理方面做到“生死一如",才能死中求生。
泽庵宗彭所说的无置所之心和无心之心,是禅的领悟,同时也是日本剑道之心。体验无心,只靠头脑是不行,只能用泽庵宗彭所说的“冷暖自知"的方法,自己要深入进行修炼。
此外,日本剑道的柳生派讲究“无刀取"的功夫。柳生派的创始人「柳生宗矩」将其解释为,在没有刀剑情况下,可以自由地使用自己的双手,扇子和身边的东西防身,「柳生宗矩」道破无刀的本质是:“不杀人,我们以不被杀为胜。"(镰田茂雄,1989)16一味无故杀人不是日本剑道目的,日本剑道在禅宗影响下完成了从杀人刀到活人剑的质变。“不争胜负,不拘强弱"是日本剑道的本质,应该从这里去寻求日本剑道或武士道的精神(镰田茂雄,1989)17。
四、日本剑道流派与武士教育相关性
日本剑道有很多流派,如“无刀流"、“一刀流"(中条流),另外还有神道流、二天一流、念流、阴流、示现流等。“无刀流"的创始人是「柳生宗严」和「柳生宗矩」父子。所以,无刀流也称柳生派。柳生派特有的功夫就是“无刀取"。无刀的含义本来是赤手空拳从对方手中夺取白刃。「柳生宗矩」对“无刀"还有进一步的解释。他认为,真正的武士道不是为了争胜负,也不是为了杀人。「剑」并非为杀人而存在,而是为摧毁人的杀人意志而存。“最灵巧的剑是永不出鞘的",真正的剑圣不会乱杀人,即使刀不出鞘,从他们的身上发出的剑气也会镇住对方,使其像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宫本武藏」(1584~1645)是日本江户时代最负盛名的剑豪,被称为“剑圣",所着之“五轮书”为一举世之作18。他号二天,是剑道“二天一流"的创始人。他曾用木剑与人决斗。「慈恩」(1351~1421)则是剑道“念流"的始祖。
关于日本武士生活,戴季陶先生概括为三点:“一是击剑,二是读书,三是交友。(戴季陶,1997)"19。其中,读书主要就是读“孔孟之书",求“武士之道"。为了“修身养性“,读书是武士的必修课。武士不仅读孔孟之书,还要明了武家的法律条令。这些法律条令的精神,主要来自儒家经典和思想。武士之子不仅是属于家庭,更是“藩”之。所以,无论是藩主还是一般武士家庭都重视对武士之子的教育,从小培养他们忠、孝的观念。
对武士教育包括两个基本观点:其一,是实行儒家经典的教育;其二,是对武士的训练。武术训练内容包括剑、枪、弓等,主要以剑为主。而且武术锻炼是非常艰苦的。严格的武术训练只能提高手法和身法,武士面临的是战斗,这就不仅要武技,还需要勇气。武术家更注意意志、勇气的锻炼。关于勇气的锻炼,武术家自有一套训练办法。比如,为了避免造成胆小,经常要在刑场、墓地、荒废的空屋作游戏,以消除恐惧心理。偶尔也要幼童利用夜间一个人去刑场,在首级上作一个记号等。“勇武”是武士最基本必备条件。然而,只有匹夫之勇还不行,还要有坚毅、不屈不挠等精神风貌。“日本武士从小被严厉磨练,以期建立一种刚毅、勇敢的精神。一位武士的儿子,无论年纪多小,受伤流血感到疼痛也不得出声啼哭。”关于精神的锻炼,曾有这样一个故事:「胜海舟」(1823~1899)的父亲是一名剑术高手。胜海舟幼年时有一次睾丸被狗咬伤,医生赶忙给他治疗。这时其父提着剑指着「胜海舟」的鼻子说:“你别哭,若哭出声音,在你一哭时,我只好让你像一名武士般堂堂正正的死掉。”「胜海舟」后来成为近代日本剑道“三大剑客”之一。为剑道达到最高境界,只依赖苦练还不行,并还要有悟性。只炼手法、身法,步法还不行,必须还要锻炼心意。这样才能在实战中做到“手到、眼到、心到”,以达到“物我两忘”之境(左藤辛治,1992)20。
日本江户时代后,剑道内容出现了大量道德因素,并逐渐成为培养武士精神的手段。而从批评角度分析日本剑道,发现日本剑道思想中的某些理念,例如忠、孝念,容易为军国主义者利用,这种利用开始于日俄战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展到顶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天皇和军部法西斯利用剑道来鼓动日军士气,使剑道成为一种精神麻醉剂。近现代,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剑道的结缘,实质上是军国主义者对日本剑道的恶意利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社会对日本进行思想改造,为防止军国主义死恢复燃,砍掉了剑道中不合时宜内容,从这一角度出发,切断日本剑道与军国主义之间的纽带。今天,改造后的日本剑道又走上了迅速发展的趋势21。
五、结论
1、剑道是武士道的主要内容,其目的不是杀人而是除恶。
2、日本剑道和中国武术在训练等方面有深切联系,都透过修禅来提高刚毅之志。
3、“不争胜负,不拘强弱"是日本剑道的实质,日本剑道或武士道的本质不是走军国主义道路,而是活人剑之心和无刀之心。
4、日本武士的教育包括儒家经典教育和武士的技战术训练。日本武士教育结合了中国儒佛两家的思想和行为,尤其是佛教的禅宗,是佛教和中国儒家、道家的结合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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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洪炎秋,〈日本的武士道〉,收录于《中日文化论集,二》(台北市:中央文物供应社,1955)。
2 新渡户稻造,《武士道:影响日本最深的力量》(吴容宸译)(台北市:先觉出版,2003),10。
3 林景渊,《武士道与中国文化》(台北市:锦冠出版,1989),88。
4 奈良本辰也,《武士道の确立,武士道の系谱》(东京:中央公论,1975)。
5 新渡户稻造,《武士道:影响日本最深的力量》(吴容宸译),9-10。
6 汉乔伊,《武艺中的禅》(郑振煌译)(台北市:慧炬出版社,1988),2。
7 聂啸虎,〈略说日本剑道的历史演进过程〉,《第六届全国体育科学大会论文摘要汇编 (二),2004》。
8丽月塔,〈绅士道与武士道〉,《日英比较文化论》(台北市:淑馨出版,1991),174。
9 在剑道网中有清楚记载:杀人之刀,杀气腾腾,非常人乐于接触的凶器,虽为珍异之物,但令人不安,显示人前除时起祸端。活人之剑,气青瑞泰,令观赏者抚弄赞叹不已,虽乃能杀之兵,却令人乐近,显示人前予平息干戈。笔者认为现有修习者是以活人剑的姿态行走中,很多高手和指导者并没有杀气腾腾的态度,一些有修为的老师,平日是祥和老者一名,一但穿上剑甲宛如脱兔,技摄四方。指导后学更是温厚有加,令后学者心悦诚服。他们的理念才是“剑道即教育"的身教,令人慑服。
10 镰田茂雄,〈禅与日本武道〉,《中日佛教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笔者认为日本武士道精神中,除有中国禅宗的影响外,亦有禅宗与日本文化互动后,所产生的影响,可称为日本禅的影响。
11 木下秀明,〈武术之道──武道发展的近代化实况〉,《体育文史,2000》。
12 镰田茂雄,〈禅与日本武道〉,《中日佛教研究》。笔者从「愿将腰下剑」,便可的知,武士有喜好佩带剑在腰部的习惯。
13 「心无所住」也就是面对敌人时把心至于任何地方都不行,而是要把心置于所有的空间和所有地点。
14 源了圆着,《日本文化与日本人性格的形成》(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心悟人空我空、技空剑空,且于空心亦不住」且有让心流动,无停留一处,达到心空的境界,近而走向无心的境地。同时,也要能有无招(忘记所有招式,所有杂念)胜有招的能力或境界。
15 左藤辛治,《禅与人生》(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2)。
17 镰田茂雄,〈禅与日本武道〉,《中日佛教研究》。日本剑道的精神中“不争胜负,不拘强弱"是日本剑道的本质,也是禅的境界。在强化自己的心、技、体的体质后,济弱扶倾,变为其可及与责任,此时便能有不争胜负,不拘强弱的胸襟,甚而以输为赢。精通任何武艺的要点是要能够离开战斗(非战不战),而非赢的战斗。但你将能够抬头挺胸地离开,举止荣耀,内心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将会有怎样的后果。这种充满信心的态度,将会传达给你的对手,让他了解他侥幸的逃过一劫。
18 宫本武藏,《五轮书,1645》。此书中分为六个章节:分别为前言、地之卷、水之卷、火之卷、风之卷、空之卷。在地、水、火、风和空五卷书中将首次记载这些,让有意学习其的兵法者有所遵循,此为宫本武藏50岁时悟道之作。
19 戴季陶,《日本论》(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
20左藤辛治,《禅与人生》(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2)。
21现今剑道的发展已从早期求心、技、体等修身养性之道,蓬勃发展为科技电玩的新宠、漫画英雄人物、同人志…等的发烧话题。
引用文献
木下秀明(2000)。武术之道──武道发展的近代化实况。体育文史。左藤辛治(1992)。禅与人生。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林景渊(1989)。武士道与中国文化。台北市:锦冠出版。
奈良本辰也(1975)。武士道の确立,武士道仍系谱。东京:中央公论。
洪炎秋(1955)。日本的武士道,收录于《中日文化论集,二》。台北市:中央文物供应社。
宫本武藏(1645)。五轮书。
新渡户稻造(吴容宸译)(2003)。武士道:影响日本最深的力量。台北市:先觉出版。源了圆着(1987)。日本文化与日本人性格的形成。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
汉乔伊(郑振煌译)(1988)。武艺中的禅。台北市:慧炬出版社。
戴季陶(1997)。日本论。海口:海南出版社。
聂啸虎(2004)。略说日本剑道的历史演进过程,第六届全国体育科学大会论文摘要汇编(二)。
丽月塔(王晓霞等译)(1991)。绅士道与武士道:日英比较文化论。台北市:淑馨出版,页174。
镰田茂雄(1989)。禅与日本武道,中日佛教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